享受考试不写作文的少年
余桉早已习惯这样的成名,毕竟这样的手段对他们这样一个群体早就屡试不爽。因为他们有个界定模糊却裹着金衣的标签:竞赛生。
余桉在高中的第一次月考就成了大红人。物理平均分不及格,他拿了满分,然而大家更哗然的是,他语文没有写作文。余桉早已习惯这样的成名,毕竟这样的手段对他们这样一个群体早就屡试不爽。因为他们有个界定模糊却裹着金衣的标签:竞赛生。
竞赛生的升学,不需要其他学科,谁都知道。考上Z中,正是因为在自主招生中鹤立鸡群,Z中为他降了60分,因此中考的时候他照样心安理得没写作文。现在到了学校,连用微积分做个常规题都会被拥戴者们大肆宣扬。每当这时,余桉就会学着港片里的腔调,笔一甩说一句:“因为喜欢罢了。”有句话叫作“喜怒形于色需要资本”,余桉深信不疑,尤其资本那点。而对理科的狂热和对文科的厌恶正是他的骄傲资本。省赛快要到了。余桉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一年,在妈妈的提醒下心才一下子紧起来。可是妈妈又唠叨起了他的烦心事,周棋。
周棋从小和他一起参加物理竞赛,他们两个天资一样聪慧。可周棋却因为在初中的一次竞赛中恰巧比余桉考得好,得以进入他们这个穷乡僻壤唯一的“竞赛高中”。而Z中虽好,终归没有他们那样的资源。余桉本想卧薪尝胆一年,打他个翻身仗,不料妈妈说了一句:“人家周棋在学校封闭训练了一年,现在传得不知道有多厉害。”又按惯例督促了一句:“桉桉,你们学校的竞赛课也请他们的老师来上的,我们即使少了一点机会,但是妈妈相信你的能力。这次桉桉必须考得比周棋好啊。咱们拿个省一给他看。”语气温柔,刀光隐约。
余桉的无名之火不知又从哪窜了出来,他听出了“必须”二字的加重,也知道妈妈的话从来都是糖衣炮弹。他能看到每次错了哪怕一道题,妈妈眉头那抑制不住的皱缩,毕竟他的竞赛从来都是被她当作家长间相互较劲的资本的。只是他不希望永远被周棋压着,他要进省队、国家队,他要在与全世界一决高下后睥睨众生。“因为喜欢罢了”,不是因为任何人的期许余桉很幸运。省赛的压轴题是他在一本课外辅材上做过的类似题型,轻轻松松,就像平时语文考试不写作文那样-提前交卷。
省里只有个进国家队冬令营的名额,自然落在他身上。他成了省里的明星,尤其因为他是Z中出来的,表明Z中和他一样,再也不用被压着成为第二了。余桉更是顺理成章地躲过令他头疼的作文,为最后的国家队筛选作准备。要飞的预感从未如此强烈。
Z中为他进行了从未有过的封闭训练,其他物理竞赛学生就像是他的陪练。那种节日般的气氛竟只是围绕他一个人的。冬令营,每一天的等待都像是煎熬。
余桉第一次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上海。他在家乡听人说过,这个城市安放却也安葬着人们的梦想。他只觉它像个繁华的灯光森林。他认识了很多人,全国各地的,与他一样会说“因为喜欢罢了”、会不写语文作文的人。不是愚蠢的仰慕者和陪练,不是那个根本不理解物理对他的意义的母亲。他终于被理解了,这里才是他的家。或许真有几分物理天资,每天的训练也表现得不错,能保持在中上游水平,有时窜到第一第二,如鱼得水。
正式选拔的前一天晚上,余桉和新朋友们去吃了烧烤,缓解多月的高强度训练带来的紧张感。毕竟明天是一切的开始,也可能是一切的终结。余桉想:因为喜欢。
第二天早上,烧烤中不干不净的寄生虫忽然开始在余桉肚子里作威作福。一整天,他都捂着绞痛的肚子,没有一场集中精力考。
名单很快出来了。连一个“余”字都没有出现在上面,冬令营的老师叫没有入围的同学打包回家。飞机上,他眼睁睁地看着东方明珠广播电视塔慢慢变成一个点,而后与其他所有高楼大厦一样,融为一块背景板,最后消失。
余桉像个走独木桥的人,和周棋不同的是,余桉都快走到终点了,才看到“此路不通”的牌子,周棋幸运地提前看到。他大哭了一场,又病了一个星期。回到学校,同学们都在备战高考。周棋也早就回归正常生活-他听同学说的。只有他,需要在剩下的几个月内,把所有他曾鄙视的科目的所有知识补上,和那些曾拥戴他的人一样,平庸地坐在炎热的高考考场里。没有人会知道他以前是省一,因为那个“省一”含金量还差一点点,不够被清华或北大预录取。
余桉坐在桌前,写下了他自初二以来的第一篇作文:“世界需要冉冉升起的新星-天才。这个天才经过了不断的筛选。那其他天资稍微差一点,或运气不够好的天才呢?他们被筛子遗弃了,筛子不会再管他们。可世界忙着筛选天才了,没有人关注剩下的人怎么办,没有体系愿意或想到为剩下的天才做点什么。”
世界上有太多“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余桉了,或许我们多多少少也都曾是余桉,所有余桉被“传统体系”和“天才体系”双双排斥了。余桉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值不值得被救赎。愿矩阵、微积分仍可以安慰所有的余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