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也好
就这样吧,如今只能这样,但我相信我将来还会重拾那支竹笔,以长横写风,以斜点写雨。
初逢
少年的脑袋里容不下陈年旧事,可唯独与它初次相逢的记忆至今无比清晰一一想来有八年了,刚和桌子一般高的我愣愣地看着满桌从未谋面过的新奇物件,从老师冗长的介绍中,我艰难地挖出几个字眼:“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也许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将是我成长路上一次美丽的邂逅、一次重要的转折。
到现在,我仍旧记得我初次拿起竹制笔杆的新鲜感,可落笔后现实与理想的矛盾的冲击力似乎更大些一一个满怀憧憬的小孩以为可以写出满纸锦绣,却只能勉强地涂出一笔歪歪扭扭如大雨过后瘫在路边的蚯蚓般的一横,心下的茫然失措难以言喻。可兴趣毕竟大过失望,我继续涂抹着。这样才有了老师握着我的手领着我写时手背传来的阵阵暖意,每次进步时内心一点一滴的欢愉,笔杆上的纹路与淡淡的清凉,我已渐渐熟悉了。
相伴
白驹过隙,三四年一晃而过,笔法愈见娴熟,书法已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研墨,提笔,我挺直了脊背立于桌前;悬腕,抬肘,我以笔尖轻触纯白无瑕的宣纸,那墨便伸出了触手顺着植物的纹理沿着它表面的沟壑流淌开去了。微微压下手腕,以手臂牵动笔尖,我定了定神,回锋,收笔。汉字笔画间的奥妙尽在纸上,结构紧凑或疏离,笔画质朴或空灵,每一字、每一画尽皆不同。偶有一字书写不好,我便搁下笔,捧着字帖仔细研读,观其形,体其意,细细品味它的苍劲或灵动,待到胸有成竹时再下笔,与字帖已有八九分相似了。书法于我,是日常的休憩良方,也是一种别样的挑战。我惯写楷体,随着练习日数的增加,也开始练起隶书与行书。和柳公权棱角分明的楷书大相径庭的是曹全碑中温婉如玉、柔情似水的笔法,是行书中的飘逸潇洒、不拘一格的韵味。练习时我几乎得一人分饰三角-有时我是全真教派门下的弟子,一招一式皆是规规矩矩的武学正宗,忽而却练起了古墓派的轻功,转眼又投桃花岛主,学他那险奇怪绝的掌法。这几番下来,我已头晕得紧。但因内心的不服输,我尽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笔尖如春风般拂过纸面,若蜻蜓点水,似燕尾破风。小心翼翼地,我回锋起笔又逐渐施力,笔尖略向上挑起,这便是一捺。时间呀,就在这幽幽墨香中流淌开去了······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笔下字。
暂别
我知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我料不到竟来得这么快。初三生活的压力不比以前,若要我再分散时间与精力于其他事物,便如同巧取豪夺的地主剥削已赤贫的农民。所以,别无他法,我只好忍痛割爱-把那伴我走过八年的毛笔与石砚收到了柜子里。
毕竟相处许久,我内心也割舍不下。可无奈······我只好把指尖的情思寄托在眼中。偶尔有时间,我便翻开柳公权的玄秘塔碑、颜真卿的多宝塔碑细览,而那“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更是翻阅过不知几百遍。我惊叹于书法大家的笔法精湛,结构漂亮,偶有几字堪称是神来之笔。我反复看着,几欲埋首其中-现在我相信欧阳询于石碑边风餐露宿三日只为看晋人索靖之字的故事了。书法的魅力是无穷的,汉字的魅力是无尽的。
一笔一画的环环相扣,一分一毫的丝丝牵连,我沉醉了,我为这种 博大而折服。
与书法不似往日相依,却也不曾和它疏离,仍旧是常常眷恋着,手心暗自发痒。我偶尔提起笔写写,笔法终究是稍显生疏-莫不是它怪我近日里冷落了它?我胡乱地猜测着。有时我翻找出陈年的印满墨迹的宣纸来,一张一张地翻看着,观从前留下的墨迹,嗅昔日尚遗的墨香,或者拿出印章,将掌纹与玉石上刀刻的痕迹贴合······喔,我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个温暖明亮的教室里。
其实,就这样,也好。
对书法、对汉字、对文化的精粹,我心中蕴存一抹一团-乃至
于千丝万缕的依恋,我还有一颗懂得珍惜为美泛起的那点涟漪的心,一颗懂得回忆往日与美共处的时光的心。对于令人心驰神往的意境,我不能视而不见;对于共同创造美的伙伴一-那一方砚、一支笔,我心存感激。在当今生活的快节奏里,我还能慢下脚步,去体味这 一切。
就这样吧,如今只能这样,但我相信我将来还会重拾那支竹笔,以长横写风,以斜点写雨。只盼望我不要变得越来越忙,走得越来越急,却把伴我走过八年的伙伴、把蕴藏其中的点点滴滴的心动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