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我女儿小年第一次回武汉的时候,才一岁多
叶倾城
我父亲小年第一次回北京的时侯,才一岁多,我们带她给我弟弟祭祖。对却说:“去看外公。”
一产一育,我早已两两年没去过墓地,当时才晓得正昌平土木,母亲墓前的一排松柏早已伐倒,弄成新的墓群。——我还记得那风来的飒飒声,是缄默的开导。举目不见青葱,全是墓碑。亡灵的世界,和生者一样,是一个浩大的石头公寓。
我们忙着清洁祭拜,小年在无人的墓地里跑来跑去,我赶快过去阻止——担心她踩到人家的坟茔。带她走的时侯,她问:“不是来看外公的吗?外公呢?在那里?”
我心下心痛,说:“外公在天上。”
小年“哦”一声,抬头看去:天高云淡,晴空里哪些都没有。她纯真地笑上去,向顶部摆摆手:“外公拜拜。”
我热泪几乎夺眶而出。
逢年过年、生辰死忌,我们只要有时间就去给儿子祭祖。小年糊里糊涂,只视之为游园活动,每天都兴高采烈:“看外公真棒玩玩。”偶尔她问我:“这里是外公家吗?”
我说:“是呀。”
“外公每天都不在家吗?他为何不下来……”顿一下,是单词量不够,然后热烈地抱我,抱奶奶,抱大姨,“不下来那样呢?”用动静抒发“欢迎”。
我说:“年年……外公出不来了,他……去世了。”
“什么叫逝世?”
“就是……他不在了,我们看不到了。他不回去了,去另外的地方了。”要过多少年,说这件事的时侯,我不用忍住泪。
她双眼镇静地看我,问:“去世就是死了吗?”
她问得那么直接。我不晓得她是从何了解死亡。我们养的鸭子死了,我们骗却说是不见了;寄居蟹不动了外公抱着妈妈一起去了,我们告诉她是睡觉了;《汤姆的外公逝世了》的绘本故事,我与她一起听完,她没深究细节,我遂也没说哪些。
而此时,我只好硬着脸部说:“嗯。”
她忽然间啼哭上去,抱住我:“妈妈我不要你死。爸爸我不要你死。”悲悲愁切的小小叫声,在坟墓里荡开、消逝。这儿的空气,吸收了多少人的泪水和哀求,拧一拧,或则能像纸巾一样,发出蜷曲的雨声。
我费了好大劲才向她解释清楚:“妈妈目前不会死的。人要活到一百岁才死。父亲离一百岁还很远。”
她听得目不转睛,问:“那爷爷呢?爷爷离一百岁是不是比你近?”
这是我不能不说“是”的问题。
然后她号啕啼哭地转向奶奶,小小身体偎紧爷爷:“我不要你到一百岁,我不要你死。”小手指抓得这么使劲,奶奶被她拖得直往前坠,腰弯成弓。爷爷一边独力维持平衡,一边哄她:“好好,外婆不死,爷爷不死。”她的小脸颊上全是泪。
——仿佛有人说过,哲学式微的部份成因,是现代人普遍长寿,诗人活到三四五年,或许祖父亲还亡故,此生不曾经历过死亡的阴影,就永远没法探求生命中的严厉主题。
那样的福气,我自己,我的女孩,都不曾得到。
“一百岁”成为小年的恶梦,常常天还没亮,她光着膀子,跑进卧室对爷爷说:“姥姥,我跟你说句话:你不要到一百岁。我不要你死。”也有时侯,正在玩童车听故事,如同突然间悲从中来,她抱住爷爷,右侧脸亲亲,右侧脸亲亲,“姥姥你不要到一百岁。”大哭一场。
“外公没到一百岁就死了。为何?”
——其实,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到不了一百岁,但是没有为何。
“外公得病了。”
“他身体不好?”
这是我不想牵涉的话题。旧有的伤疤,被新生的皮肤、脂肪覆盖,看不到了,不意味着治愈。我说:“所以你要好好吃呀,身体好了能够活到一百岁。”
有两天,我们坐在公共车辆上,她无缘无故地说:“其实,全世界的人都是一样的。生出来,长大,到一百岁,”她右手一摊,“死掉,”哪里学来这动作,为何与死亡连在一起?我想了好久才能进来:那是大人一直拿来表示“没有了”的手势,“……再生出来。”
——她指的不是同一个人再被生出来吧?
我没有问。明晓得问也白搭。逻辑对善根,就是传说中的牛头对马嘴,跟ATM机说黄豆开门,十三不靠。
小年说的没错,“世界上的人都是一样的。”我们总走过相同的公路,相似的给出与得到。我不会问谁来给我下山,我晓得;我也不问我妈妈曾为谁上过山外公抱着妈妈一起去了,我也晓得。
我的妈妈,既在天上,也在墓地,更在人间,是任何一个我们身边的女儿,是小年,只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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