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燧《与方季康》原文及翻译

程嘉燧
原文：
    维扬邸中，得与仁兄及诸君子聚首信宿，差解征夫牢骚之怀。
    别后，复一登焦山，曾题小像赞，属瓜洲僮赉上矣。初一日，江行至京，留宋比玉斋中一宿，遂渡江至南滁，少游琅琊醉翁诸山，即短衣蹇驽，兀兀风尘中，半月而达汴。比渡河，陟太行，抵上党，则闰月晦矣。赖庇筋力差可支，吾未至委顿；幼儿鞍马上下更轻矫。少休署中与儿子追叙所历跋履险绝便如说梦又恍惚如隔世事可知眼前忧喜无一真实可一笑也。
    尝未至黄河，百里外望见太行，如黑云亘天际，吁骇突兀。始疑其非山也，行二日，抵其麓，峰峦森列蟀，皆拔地卓云，触目尽范宽、荆浩①，障子前人，多产关陇，盖图所见也。初上山十余里，羸马皆悲鸣不前，其径皆羊肠鸟道。径石荤确，断崿如狼牙剑戟，意非此中蹄迹，弗习者决不能厝足也。上关王坡南望，两三峰出自云中，疑是嵩高二室，问道中人无能言者。至天井关，则所见蝤峰卓云，诸峰峰秒，尽碌碌坠谷底，仰望峻坂盘曲窈窕，视如无道境，瞪视微觉人马转动耳。
百余里至泽州，又前，次高平，即古长平。入潞州境似渐夷，实太行之巅。“天下之脊号称上党”，不虚耳。昏晓寒燠，与中土异。署舍疏畅高寒，便夏昼无蝉、夜无蚊，六月杂衣单夹，正如三四月在兄寓时风气耳。以此知古人“河朔无暑可豪饮”，非逃暑也。此中多名酒，尝之略遍，羊羔白，如乳泉，但微甘，风骨似襄陵为胜，殊不可忘也。
    登顿之余，几亡饮情。未几而主人有安仁悼亡之戚，因兹索莫。两月以来，觉百念灰冷，虽笔墨习气，索然嚼蜡，淡境亦自有味，但无由策进耳。
    方叔近为按君首荐，有“治冠一时，材堪大用”语，计邸报②中兄已见之。前廿七日赴省克房考③，今方在事；南场主司到日，或尚不至更期。此时若渊行先，诸君事已大定矣。
    别后不知宅眷何日取到？僦舍毕竟居停何所？积著之利，更稍裕否？净业益精进否？闲居执与往来，有以为乐否？风便愿闻之也。
（选自《嘉定四先生集》）
注释：①范宽、荆浩，画家。②邸报，朝廷官报。③房考，科举考官。
译文：
    在你维扬的官邸中，我得以与仁兄你以及诸君子相聚，连住两夜，姑且舒缓一下远行人的牢骚情感。
    离别后，又一次登上焦山，曾经题写小片段的人物赞词，嘱咐瓜洲的僮仆送上给你了。初一日，从长江行至南京，在宋比玉斋中住了一宿，就渡江至南滁，稍微游玩了琅琊醉翁几处山，就穿着紧身上衣骑着老驴，劳苦不息在风尘中奔走，半月就到达汴京。等到渡过黄河，登上太行山，到达上党，已经是闰月月底了。幸好精力勉强可以支撑，我未到精神不振的地步；儿子则鞍上马下更加轻矫。在官署稍微休息，和儿子追叙所经历的事，过险关，就像说梦话，恍惚隔世，于是可知眼前的快乐悲伤，没有一处是真实的，值得一笑啊。
   还未到黄河时，百里外望见太行山，如黑云横亘天际，突兀得令人惊讶。开始怀疑那里不是山，走了二日后，到达山脚，就看到峰峦森列高峻，都拔地而起超出云端，所见到的都像画家范宽、荆浩的绘画，画中屏障前的人多来自关中甘肃，应该是画中所表现的。起初上山，仅仅走了十余里，弱马都悲鸣不前，那路都是羊肠小道，路边石头嶙峋，山崖如狼牙剑戟，料想不是这里的兽蹄鸟迹，不熟悉的一定不能立足。登上关王坡向南眺望，两三峰出自云中，怀疑是嵩山的太室山、少室山，问路上行人无人能够讲明白。到了天井关，那所见到的嶙峋超出云端，诸峰的峰巅，都平凡地坠入谷底，仰望高出山脉坂，弯曲幽深，看上去似乎没有路的状况，仔细看微微觉得人马转动了。
    再过百余里到达泽州，又向前，驻扎在高平，即古代长平。进入潞州境，路似渐渐平坦，其实是在太行山巅。“天下之脊号称上党”，真实不虚。日落日升，气候温度，与中原不一样。我住处疏畅高寒，好像夏日白天无蝉、夜晚无蚊，六月也要穿单夹，正像三四月里在你家里时的天气一样。由此知道古人“河朔无暑可豪饮”，并不是躲避暑气。这里多名酒，略略都品尝过了，颜色如羊羔白，如乳泉，但味道微甘，好像比襄陵那边的酒要好，简直无法忘记。
    上下攀登之余，几乎没有喝酒的心思。不久，遭遇主人悼亡伤悲的事情，因此我也落寞无聊。两个月来，觉百念灰冷，虽有事动笔墨，笔下也是索然嚼蜡，当然恬淡意境也自有味，只是没有办法自我促进。
    方叔近来被按君第一个推荐，有“治理效果名冠当代，是人才值得大用”的话，估计邸报中你已经看到了。前廿七日他赴省做考官，现在还在那里；主考官到时，或许不会更改时候。此时如果渊行先出发，那么各位的事大概已经定下来了。
    别后，不知家眷何时遇到?租房最后定在哪里?经营谋生的立意更宽裕吗?学业上进步了吗?平日交往有快乐的事情吗?我很希望听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