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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宗羲《天一阁藏书记》原文及翻译

2022-08-03 11:57:59文言文
黄宗羲《天一阁藏书记》原文及翻译--文言文在线

黄宗羲《天一阁藏书记》原文及翻译

黄宗羲
原文
    尝叹藏书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难矣!
    藏书,非好之与有力者不能。欧阳公曰:“凡物好之而有力,则无不至也。”二者正复难兼。杨东里少时贫不能致书,欲得《史略》《释文》《十书直音》,市直不过百钱,无以应,母夫人以所蓄牝鸡易之。东里特识此事于书后。此诚好之矣,而于寻常之书犹无力也,况其他乎?有力者之好,多在狗马、声色、奇器,法书、名画之间。苟非尽捐狗马、声色、字画、奇器之好,则其好书也必不专;好之不专,亦无由知书之有易得有不易得也。强解事者以数百金捆载坊书,便称百城之富,不可谓之好也。故曰:“藏书尤难。”
    归震川曰:“书之所聚,当有如金宝之气,卿云轮困覆护其上。”余独以为不然。古今书籍之厄,不可胜计。以余所见者言之。越中藏书之家,钮石溪世学楼其著也。崇祯庚午间,其书初散,余仅从故书铺得十余部而已。庚寅三月,余访钱牧斋,馆于绛云楼下,因得翻其书籍,凡余之所欲见者无不在焉。牧斋约余为读书伴侣,闭关三年,余喜过望。方欲践约,而绛云一炬,收归东壁①矣!歙溪郑氏丛桂堂,亦藏书家也。辛丑,在武林捃拾程雪楼、马石田集数部,其余都不可问。江右陈士业颇好藏书,乙巳,寄吊其家,其子陈澍书来言兵火之后,故书之存者惟熊勿轩一集而已。吾邑孙月峰亦称藏书而无异本,后归硕肤。丙戌之乱,为火所尽。余从邻家得其残缺实录,三分之一耳。由此观之,是书者造物者之所甚忌也,不特不覆护之,又从而灾害之如此。故曰:“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难矣。”
天一阁书,范司马所藏也。从嘉靖至今盖已百五十年矣司马殁后封闭甚严癸丑余至甬上范友仲破戒引余登楼悉发其藏。余取其流通未广者抄为书目,凡经、史、地志类书坊间易得者及时人之集三式之书,皆不在此列。余之无力,殆与东里少时伯仲,犹冀以暇日握管怀铅,拣卷小书短者抄之。友仲曰:诺。荏苒七年,未蹈前言。然余之书目遂为好事者流传,昆山徐健庵使其门生誊写去者不知凡几。友仲之子左垣,仍并前所未列者重定一书目,介吾友王文三求为藏书记。
    韩宣子聘鲁,观书于太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范氏能世其家,礼不在范氏乎?幸勿等之云烟过眼,世世子孙如护目睛,则震川覆护之言,又未必不然也。
(节选自《黄宗羲诗文选》,有删改)
(注)①东壁:二十八星宿之一,旧说它“主文章”。
译文
    我曾感叹读书难,藏书尤其难,藏之久而不散失,更是难上加难了。
    藏书不是既爱好书同时又有财力者是不能做到的。欧阳公说:“凡是对物爱好而又有财力的,那么没有得不到的。”但二者正难以兼有。杨东里年轻时贫穷不能买书,想得到《史略》《释文》《十书直音》,市价不过一百钱,却没有财力买,他的母亲拿自己养的母鸡去换才买到,东里特地把这事记在书后。这是真正爱好书了,但对于普通的书籍还没有财力买,更何况其他呢?有财力的人的爱好,大都在犬马、声色、奇器、法书、名画之间。若不是完全抛弃对犬马、声色、字画、奇器的爱好,那么他对书的爱好也必定不会专;爱好却不专,也就无从知道书有的容易得到有的不容易得到;不懂装懂地用几百金买了书坊里的书捆载回来,便自称如有百城之富,这不能叫做爱好。所以说藏书尤其难。
    归震川说:“书籍藏聚在一起,如同有金宝之气,卿云环绕覆护在它的上面。”我却以为不然。古今书籍的灾难,不可胜数。拿我看到的来说吧。越中藏书之家,钮石溪的世学楼是著名的。崇祯庚午年间,他的书开始失散,我仅从旧书铺里买得十余部而已。庚寅年三月,我看望钱牧斋,住在他的绛云楼下,因而能翻阅他的书籍,凡是我所想读的书没有找不到的。牧斋约我作读书伴侣,闭门三年,我喜出望外,刚想践约,而绛云楼却被火烧光,图书收归天上了。歙溪郑氏丛桂堂,也是藏书之家。辛丑年我在武林拾取了程雪楼、马石田的集子几部,其余都不可问了。江右陈士业很喜欢藏书,乙巳年我写信给他的家属吊唁,他的儿子陈澍有信来,说经过兵火后,留存下来的旧书只有熊勿轩的一部文集而已。我县孙月峰也号称藏书而没有异本,后来全归孙硕肤。丙戌之乱,被火烧尽,我从邻家得到他藏的残缺实录,仅存三分之一而已。由此看来,书籍是造物者很忌的,不仅不庇护它,还从而如此降灾于它。所以说藏之久学科网而不散失是难上难了。
    天一阁的书,是范司马收藏的,从嘉靖至今大体已一百五十年了。司马亡故后,封闭得很严密。癸丑年我到甬上,范友仲破戒引我上楼,全部打开收藏。我择取那些流传不广的抄成书目,凡经、史、地方志、类书、书坊中容易得到的和当时人的集子、术数家的书,都不在此列。我没有力量,几乎与东里年轻时差不多,还希望在空暇时拿着笔墨拣卷少书薄的抄写。友仲允诺了。荏再过了七年,没有实践前言。但是我抄的书目却为好事者流传,昆山徐健庵派他的门生誉抄去的不知有多少。友仲的儿子左垣便合并以前没有抄列的重定一份书目,通过我的朋友王文三来请求我作藏书记。
    韩宣子聘问鲁国,在太史处看书,见到了《易象》与《鲁春秋》,说:“周礼全在鲁了。”范氏能世代继承藏书,“礼”不就在范氏了吗?希望不要把天一阁等同于过眼云烟,范家世代子孙对它都如同保护眼睛一样,那么归震川说的有卿云覆护的话,又未必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