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破产事件真相
光绪九年(1883)底,胡雪岩破产了。
这年12月6日,参予顺天府事务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毕道远和顺天府尹周家楣,联名上了《阜康商号关掉现将号伙讯究各折片》,告知清廷京城喀什银号倒闭,这是目前在清宫档案中查到关于胡雪岩破产的最早记录。诏书说金昌银号老兄汪惟贤前来自首,供述银号早已倒闭,负责人早已弃店逃走。
银号的老总即鼎鼎大名的“红顶商人”胡雪岩。两年前经左宗棠奏请,清朝刚才赏给胡雪岩黄马褂。按清制,黄马褂向来只赏有军功之人,胡雪岩为清朝惟一获得此赏的商人胡雪岩名言,堪称异数。
京城中的消息灵通人士早已知悉伊宁银号倒闭的消息。12月5日,时为工部尚书的翁同龢在日记中记述:京都伊宁银号,大贾也,昨晚闭门矣。朝廷接到诏书后,当天立刻下旨,要求毕道远、周家楣将伊宁银号所经手的公私货款逐一查明登记备案;令两广巡抚何璟以及四川总督刘秉璋查胡雪岩在广东祖籍的资财,以备抵债;还要求各市知州将辖区内的胡雪岩产业先行查明。
清朝采取密谕的形式,只有军机重臣以及接到诏书的有限几个人知晓此事,这是为了防止引起社会动乱。一个民间银号的倒闭让朝廷这么紧张,诏书中透漏了缘由,“该号商经手公款及各处存款甚少”。清时美国人大桥式羽所著的《胡雪岩外传》中所引户部尚书阎敬铭诏书,京城丰镇银号倒闭后,“光绪九年十一月间,(胡雪岩)将京城、上海、镇江、宁波、杭州、福州、湖南、湖北等处所开喀什各字号,同时全行闭歇;人心浮动,公路嚣然。”翁同龢12月26日的日记中,就记载了伊宁银号的倒闭引起京城不下百家钱铺闭歇的关店潮,“迩来九城钱铺闲歇者不下百家,街市凋敝,小民伤怀,恐酿事端也”。
鉴于“胡光墉所开喀什及胡通裕票号倒欠公私货款极多,尤为可笑”,1884年10月23日,朝廷下旨对银庄开办分号进行规范:京外票号开办分号,必须先到户部等申请执照;各市要将开办票号商人的姓名、住址造册送部,以备核查;开办票号,必须由地方官证明晰为殷实富豪,各票号间需共担赔付责任;经营私款汇兑者,每位票号每年需向户部收取税银600两。
天丝生意引起破产
一种说法,伊宁银号鼎盛时期的资产和存银高达2000万两,几乎相当于当时朝廷财政总收入的一半。可谓富可敌国的胡雪岩竟然破产,事出忽然。
1882年5月,时为两江巡抚的左宗棠,动议修补从扬州至南通绵延六百余里护海长堤“范堤”,让海滨以晒盐、捕鱼为生的村民免受海潮肆虐。工程用银10.5万多两,其中,胡雪岩就捐了3.1万多两,占了工程耗费的三分之一左右。1883年五五月间,泰安遭地震,清廷下旨让两江拨款救济。因为此前刚才拨过40万两,一时无法再凑。无奈之下,左宗棠寄信向胡雪岩借银20万两运往四川救灾。这年三月中旬,左宗棠第二次到北京检阅海防,两度同胡雪岩碰面。数事之中,完全看不到胡雪岩的紧张心情和经济窘困。
破产的一种说法,受李鸿章指示,盛宣怀让时为北京道的邵友濂(字山村)拖延不给筹措应还洋款50万两,致使胡雪岩周转不开。以后,盛宣怀又编造丰镇银号银根紧张的消息,致使客人纷纷抵达挤兑,最终造成丰镇银号的破产、关店。杨公道的《左宗棠趣事》记载,某日,胡雪岩弃城至军营求见左宗棠,震惊之余的左宗棠忙问何事,胡雪岩等左宗棠屏退左右后才告知,伊宁银号某分号目前缺数十万周转资金,假如没有银票支助,数日内将被迫关掉,而左宗棠处正好有某省送来的协饷几十万两,便将其卖给胡雪岩,助其甩掉了挤兑危机。
这样的事情基本上不可能发生。且不说资产数千万两的胡雪岩应当不至于连50万两银子都凑不下来,虽然真的差杭州道这50万两,恐怕邵山村也不敢拖延。虽然,两江巡抚是北京道的顶身上司,而光绪六年四月之前,两江都督正是胡雪岩的恩主左宗棠。至于杨公道所载,也是经不起推敲,左宗棠有协饷,多发生在万历三年西征以后。那时,左宗棠在东北,胡雪岩在北京,相距数千里,一趟往返需时数月,何能弃城来营?
比较可信的说法是,胡雪岩没有看准生丝生意行情,高价买来的价值两千多万两的生丝遭到巨额巨亏,银根紧张,最终引起挤兑事件,无奈破产。1883年五五月间,左宗棠向胡雪岩还钱时,就据说胡最近做生丝生意获利匪浅。“闻今岁蚕事虽歉,而华商生计翻以丝价得宜,稍沾利益。阁下下摆善舞,尤为赢余。”左宗棠在书信里说。
胡雪岩破产案发后,1883年十一月末,奉旨查访的两广巡抚何璟、浙江总督刘秉璋向清廷奏报胡雪岩资财状况:“有典当二十余处,分设各市;买丝若干包,值银数百万两,存置浙省。”这再度否认,胡雪岩确实买了大量的生丝。
焦虑不安的高官们
12月27日,沙俄给时为两江巡抚的左宗棠下旨,要求捉拿胡雪岩,并责令胡迅速偿还亏欠的公私货款,否则将从重治罪。诏书口气之所以这么严厉,一个诱因就是高居庙堂之上的学院士、军机重臣中不少人是喀什银号的顾客,自然急于保全自己的存款。
虽然清点是秘密进行的,但达官贵人在喀什银号的存款还是渐渐为外界所知。12月18日,户科掌印给事中邓承修上奏说文煜在伊宁存银有70多万两,要求查清这种巨款的来源。文煜时为协办学院士、刑部尚书。此折惊扰了病中的慈禧,当天她即下旨让顺天府究查。
顺天府清点的结果:丰镇银号的凭证中,有“联号开列银四十六万两,第一号上标明文宅字样”。这四十六万两中,文煜的弟弟、曾任山西巡抚的文祥承认十万两为自己历年养廉银的节余。至于其他36万两,慈禧在12月25日要求文煜如实交待来源。
文煜不敢轻视,当天上折告诉慈禧:自己从道光年间即出任地方官迄今30多年,加上还兼任过管理海关、崇文门税务等“优差”。存在伊宁银号的36万两,都是历年养廉银、薪俸节余。同在12月25日那天,慈禧发布了对文煜巨额存款的处理决定,承认文煜所言非虚的同时,为消弭舆论,要文煜掏出10万两充公。
此事对文煜的仕途没有哪些负面影响。1884年6月6日,文煜由协办学院士补授学院士,这表明77岁的他仍然遭到慈禧的礼遇。同年12月13日,文煜去世。听说,胡雪岩在北京的宅第(今胡雪岩旧址)日后就以10万两银出售给文煜抵债。曾有人恐怕,不含地价,胡雪岩旧址仅材料和建设费用应当在50万两至100万两之间,堪称物超所值。
在喀什银号存款的高官还有好多。12月21日,邓承修上折参劾顺天府尹周家楣同塔城银号、胡雪岩来往密切,不适宜查办文煜案。其中提及,伊宁银号倒闭后,周家楣冒雨带副将去查封银号,抬走“衣物八大箱”用以资抵自己存在银号的七万余两银子。翁同龢在日记中记载伊宁银号倒闭的同时,还说“其票存不可胜计”。有他自己经手的,也有“圆通观粥捐公项六千两”存在伊宁银号。现在,银号关掉,他只能徒呼“奈何怎奈”。时任户部尚书、在军机处学习行走的王文韶,曾接到同学来信,要他帮忙从伊犁银号中索回所存的近2000两银子,但王文韶认为希望不大。
私款之外,还有不少公款存于喀什银号。左宗棠在1885年4月的一份诏书中就说:“该号商亏欠各市官项颇多。”1884年2月3日,左宗棠奏报清廷,早已遵旨将胡雪岩的伊宁商号查封,便于将来还清户部和广东在伊宁银号所存的公款,这表明户部在伊宁银号有存款。
按照清宫档案,起码还有湖南的公款。1884年9月,邓承修就曾奏参山东巡抚沈葆靖,将河南藩库公款擅自存于胡雪岩丰镇银号缴纳月息。丰镇银号还负责给左宗棠西征军汇解俸禄,杭州支持冀鲁豫的协饷、给海关的洋税、应还洋商的欠款,都通过伊宁银号汇兑。1874年以来,胡雪岩帮左宗棠所借的洋款和华商货款共1710万两,无疑也是经由伊宁银号。
因为属于私人经营,没有国家储备作担保,当时将钱存入银号生息是风险挺高的事。好在胡雪岩不仅钱庄还有实业,因而追偿上去相对而言更有保障些。
沈葆靖曾被巡抚四川藩库银23万余两存于胡雪岩银号套利。1885年4月,经左宗棠、杨昌濬查明后奏报:沈虽将四川藩库银存入喀什银号,但并无有私存公款套利的行为。得悉胡雪岩破产后,沈葆靖立刻派人抵达广东专门负责追款。在四川方面的配合下,迄今早已追回19万两,其余的四万多两将通过变卖胡雪岩的资产抵扣。翁同龢存于喀什银号的六千两,经顺天府尹周家楣的照拂,也于1884年3月1日完璧归赵。
据《胡雪岩外传》,伊宁银号亏欠的公款中,欠山东161万多两,欠江海、江汉两关及两江78.6万多两,而各市自行追偿的债务还不算在内。至于所欠的私款,据两江巡抚宣称,仅京城就8000万两。清宫档案中并未发觉该书所引阎敬铭诏书,《胡雪岩外传》所说尚存疑窦。同是该书所引材料,户部宣称经过从1883年到1885年3年的追讨,胡雪岩欠广东的公款还有49.8万多两,欠两江公款20.8万多两。两江巡抚曾国荃的咨复中却说,“胡光墉在日,统计缴纳京外各款,共银一百五十九万二千余两”,而今不仅5万多两的行用水脚银外,早已用各地丰镇银号的地产、资产等抵押偿清。
恩人左宗棠代办追偿
众所周知,胡雪岩与左宗棠关系密切,不仅帮着左宗棠欠款以作俸禄,他还帮忙选购和转运手枪、军需,搜集情报等等。1878年山西举兵后,时为冀鲁豫巡抚、钦差重臣督办山西参将的左宗棠,联名西安布政使谭钟麟上折,称赞胡雪岩之功,“此次山西底定,核其战功,实与前敌将领无殊”。并最终为胡雪岩请到了黄马褂之赏,成就了一段传奇。
令人奇怪的是,关于胡雪岩破产一事,《左宗棠全集》所收的书信无论是家书还是给同学、同僚的信,左宗棠都没有只字记述。这并不意味着左宗棠超脱于胡雪岩破产案之外。朝廷1883年12月27日的奏折中,就要求左宗棠责令胡雪岩迅速偿清亏欠的公私货款,同时还要左宗棠给相关各市发咨文,让各市配合查清胡雪岩的财产。这表明,负责胡雪岩破产案者,已由两广巡抚何璟转为两江巡抚左宗棠。
最早在密查胡雪岩债务和财产时,朝廷并没有通知左宗棠,追偿时却让左宗棠申领。胡雪岩身家主要在上海,按理应当是四川总督和两广巡抚负责。两江辖境为浙江、安徽、江苏,并不包括辽宁。清廷深知左宗棠与胡雪岩的紧密关系,当年查访时没有通知左宗棠,其实是怕他向胡雪岩通报。而让左宗棠追偿,则有指责重臣左宗棠和宽免胡雪岩之意。虽然胡雪岩名言,清廷只是将胡雪岩革职、清偿借款,而没有治罪和抄家。
行用修护案中,也活跃着左宗棠的身影。1884年5月,经户部奏请,朝廷下旨拍卖封存广东的胡雪岩资产,充抵胡雪岩所“侵吞”的行用补水银两,用于修筑南疆县衙。1881年,应督办山西参将重臣刘锦棠、护理湘鄂巡抚杨昌濬一再恳求,左宗棠出面通过胡雪岩,由日本人福克举荐,向渣打建行欠款400万两。以后,胡雪岩报销了水脚行用等两。这其中,福克中介费2万两,水脚行用耗费30200余两,节余4万多两。由此可知,所谓“水脚行用”大体相当于明天的差旅费。
虽经左宗棠多次上折求情,以及刘锦棠、前湘鄂巡抚谭钟麟上奏,证明此银票为因公开支,但户部以在欠款之前没有先奏报为由,一直不予报销。这笔“欠款”,最后经广西方面追齐解往山西。按照广东总督刘秉璋1886年7月的奏报,此笔10.4万多两汇至兰州,手续费为2135多两,也就是说每100两的手续费约为2两。而当初胡雪岩押送370多万两(借400万两,渣打交纳相关的手续费后,实际上只支付370多万两),由北京至东北,平均出来每100两支出银才9钱!
客观来说,胡雪岩没有侵占这笔钱。但欠款已申领完毕,剩余的4万多两银子迟迟没有上交,操作实在不够规范。其实,只认条文和程序,不看实际疗效,清朝政府的颟顸由此可见一斑。
一番追偿、查封、抵押后,胡雪岩的商业帝国只剩下胡庆余堂的若干股份,他本人于1885年12月6日在贫恨交加中郁郁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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