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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2023-08-12 13:01:18文言文
一生仅留下两首诗的张若虚,也因这一首诗,“孤篇横绝,竟成大家”。同时,又巧妙地缴足了“春江花月夜”的题面。这八句,由大到小,由远及近,笔墨逐渐聚在一轮孤月上了。以下“可怜”八句承“何处”句,写思妇对离人的怀念。在“江”与“月”两个主题中,又主写“月”。全诗紧扣春、江、花、月、夜的背景来写,而又以月为主体。

闻一多: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该篇被闻一多先生誉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宫体诗的自赎》)的《春江花夜月》,一千多年来使无数读者为之倾倒。此生仅留下两首诗的张若虚,也因这一首诗,“孤篇横绝,竟成你们”。

诗篇题目就令人心驰向往。春、江、花、月、夜,这五种事物集中展现了人生最动人的良辰景色,构成了诱惑探访的奇妙的美术境界。

作家入手擒题,一开篇便就题生发,描绘出一幅春江夜月的壮观画面:江潮连海,月共潮生。这儿的“海”是虚指。江潮广袤辽阔,如同和大海连在一起,气魄雄伟。这是一轮明月随奔涌生春江花月夜原文,景色壮丽。一个“生”字,就赋于了明月与潮水以开朗的生命。月光闪亮千万里之遥,哪一处春江不在明月朗照之中!江水曲曲弯弯地跨过花草遍生的春之原野,夜色泻在花树上,象撒上了一层晶莹的雪。作家真堪称是翰墨妙手,轻轻迸发一笔,便掩映出春江夜月中的奇特之“花”。同时,又精妙地缴足了“春江花夜月”的题面。作家对月光的观察非常精微:月光消弭了世间万物的五光六色,将大千世界沾染成梦幻一样的银辉色。因此“流霜不觉飞”,“白沙看不见”,全然只有澄澈清亮的月光存在。细致的画笔,造就了一个神话般曼妙的境界,使春江花夜月变得更加优美清新。这八句,由大到小,由远及近,笔端渐渐聚在一轮孤月上了。

端午湛蓝的天地宇宙,如同使人踏入了一个纯净的世界,这就自然地导致了世人的遐想冥想:“江畔何人初遇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诗人深思飞越,但有牢牢联系着人生,探求着人生的哲理与宇宙的奥秘。这些探求,古人也已有之,如曹植《送应氏》“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阮籍《咏怀》“人生如尘露,天道邈悠悠”等等,但诗的主题多半是感伤宇宙永恒,人生段战。张若虚在此处却别开生面,他的思想没有深陷前人桎梏,而是翻出了新意:“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同。”个人的生命是短暂即逝的,而人类的存在则是连绵久长的,因之“代代无穷已”的人生就和“年年只相同”的明月得以共存。这是画家从大自然的风景中感遭到的一种悲哀。作家虽非对人生短暂的悲伤,但并不是消沉与绝望,而是始于对人生的追求与热爱。下阕的基调是“哀而不伤”,使我们得以聆看到初汉唐时代之音的回荡。

“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见黄河送流水”,这是紧承上一句的“只相同”而来的。人生代代陆续,江月年年这么。一轮孤月游荡中天,像是等候着哪些人似的,却又永远不能如愿。月光下,只有大江激流,奔腾散去。随着江水的流动,诗篇遂生波澜,将诗情推向更深远的境界。江月有恨,流水无情,作家自然地把画笔有上半篇的大自然风景搬到了人生图象,引出下半篇男女相思的愁思别恨。

“白云”四局总写在春江花夜月中思妇与游子的两地想念之情。“白云”、“青枫浦”托物寓情。白云犹疑,象征“扁舟子”的行踪不定。“青枫浦”为地名,但“枫”“浦”在诗中有常用为感别的景色、处所。“谁家”“何处”二句隐喻见义,正因不止一家、一处有愁思别恨,作家才提出那样的题旨,一种相思,牵出两地幽思,一往一复,诗情飘荡,坎坷有致。

以下“可怜”八句承“何处”句,写思妇对离人的追忆。因此画家不知说思妇的悲和泪,而是用“月”来突显她的追忆之情,悲泪自出。诗篇把“月”拟人化,“徘徊”二字十分传神:一是浮云游动,故光影明灭不定;二是月光怀着对思妇的崇敬之情,在楼上游荡不忍去。它要和思妇做伴,为她烦忧,所以把轻柔的清辉洒在妆神龛上、玉户帘上、捣衣砧上。岂料思妇触景生情,反倒想念甚多。她想消灭这恼人的夜色,而且夜色“卷不去”,“拂还来”,诚恳地依恋着她。这儿“卷”和“拂”两个多情的动作,生动地表现出思妇心里的怅惘和困惑。月光引发的情愫在深深地搅扰着她,此刻此时,夜色不也照着远方的妻子吗?共望月光而未能相识,只能借助明月遥寄相思之情。望长空,鸿雁远飞,飞不出月的光影,飞也徒劳;看江面,鱼儿在深水里舞动,也是唤起缕缕波纹,跃也无用。“尺素在鱼肠,寸心凭雁足”。向以传信为任的鱼雁,现在也难以传递音讯——该又凭添几重哀怜!

最后八句写游子,作家用落花、流水、残月来衬托他的思归之情。“扁舟子”连做梦也念念返家——花落幽潭,春光将老,人还远隔天涯,情焉能堪!江水流春,流去的除了是自然的夏天,只是游子的青春、幸福和向往。江潭落月,更突显出他悲惨的寞寞之情。沉沉的海雾隐遮了落月;碣石、潇湘,天各一方,公路是多么遥远。“沉沉”二字加重地渲染了他的孤独;“无限路”也就无限地加深了他的思乡。他思量:在这美丽的春江花月之夜,不知有几人能乘月归回自己的故乡!它那无着无落的离情,伴着残月之光,照亮在海边的树丛之上……

“落月摇情满江树”,这结句的“摇情”——不绝如缕的想念之情,将月光之情,牛散之情,作家之情交织成一片,散落在江树上,也散落在读者心上,神韵缕缕,飘散生姿,令人神往神迷。

《春江花夜月》在思想与美术上都赶超了先前这些单纯模山八桥的景色诗,“羡宇宙之无穷,哀吾生之须臾”的哲理诗,抒儿女离情别绪的爱打油诗。作家将这种屡见不鲜的传统题材,注入了新的涵义,融诗情、画意、哲理为一体,借助对春江花夜月的刻画,肆意称赞大自然的奇丽风景,讴歌人间纯真的感情,把对游子思妇的怜悯心扩大开来,与对人生哲理的追求、对宇宙奥秘的探求结合上去,因而汇成一种情境理乳液糅合的幽美而邈远的唯美。作家将深沉迷人的美术世界特意掩藏在惝恍迷蒙的美术气氛之中,整首诗篇如同照耀在一片静谧而苦恼的夜色中,吸引着读者去探寻其中美的精髓。

这首诗构想新颖。下阕以月、水经经纬,以春为玉质,以花为纹样,以夜为色调,织就了一幅光彩缤纷的春江月照图。诗题中春、江、花、月、夜五个与主题紧密相关的概念,或离或合,进隐时现,互相疏密,互相叠加,使下阕的唯美由浅入深,由深至浓,逐步步入一个全然圆融的迷蒙、迷幻、神奇、幽深、静谧而又饱含怅惘的美术天地,因而神思飞举,浮想联翩。又围绕江、月挥笔写意,春江、江流、江天、江花、江畔、江月、江潭、江树,明月、孤月、初月、落月、月楼、月华、月明、月照、斜月,一连串的唯美,展现出不同颜色、不同型态,包含着不同内容、不同的感情。这么良宵,这么佳辰,人生能得几度逢?因此,普天下不知有多少思妇游子,却因别离而将它轻轻蹉跎!

在“江”与“月”两个主题中,又主写“月”。从初月、高月仍然讲到斜月、落月。在离人眼里,初月是晴朗的,高月是清冷的,楼上月是依恋的,镜中月是迷人的,石上月的悲凉的,斜月的迷乱的,落月是痴缠的。它“代代无穷已”,“年年望相近”。这是一个永恒的难以揭开的人生之谜。

下阕围绕春、江、花、月、夜的背景来写,而又以月为主体。“月”是诗中情境兼容之物春江花月夜原文,它心跳着画家的心跳,在下阕中有如一条生命纽带,通贯上下,触处生神,诗情随着月轮的生落而起伏艰辛。月在一夜之间经历了升起——高悬——西斜——落下的过程。在月的吹拂下,江水、沙滩、天空、原野、枫树、花林、飞霜、白云、扁舟、高楼、镜台、长飞的鸿雁、潜跃的鱼龙、不眠的思妇以及飘泊的游子,组成了完整的散文形象,呈现出一副富有人生哲理与生活情趣的画卷。这幅画卷在颜色上是以淡寓浓,虽用重彩描绘撷取,但“墨分五色”,从彩色相辅、虚实相生中显出斑斓多彩的美术疗效,如同一幅古朴的美国重彩画,展现出春江花夜月古朴的唯美美。

诗的韵律也饶有特色。作家灌注在诗中的爱情曲调十分悲慨涌动,但那曲调既不是哀丝豪竹,也不是急管繁弦,而是象小吉他奏出的小组曲或梦幻曲,委婉、隽永。诗的内在情感是这样热烈、深沉,看来却是自然的、平和的,就像心跳心跳这样有规律,有节奏,而诗的韵律也相应地浑成回旋。下阕共三十六句,四句一换韵,共换九韵。以近体诗庚韵起首,后边为入声霰韵、平声真韵、仄声纸韵、平声尤韵、灰韵、文韵、麻韵,最后以近体诗遇韵结束。作家把阳辙韵语阴辙韵交互惊惶,高高音相间,依次为洪亮级(庚、霰、真)——细微级(低)——柔和级(尤、灰)——洪亮级(文、麻)——细微级(遇)。下阕随着押韵的转化变化,入声的交错利用,一唱三叹,前呼后应,既回环反复,又层出不穷,音乐节奏感强烈而幽美。这些语音与魅力的变化,又是切合着诗情的起伏,堪称声情与文情缕缕入扣,婉转谐美。

《春江花夜月》是乐府《清商曲词•吴声曲目》旧题。创制者是谁,说法不一。或说“未详所起”;或说是陈后主所作;或说隋炀帝所作。今据郭茂倩《乐府诗选》所录,除张若虚这一首外,甚或隋炀帝二首,诸葛颖一首,张子容一首,温庭筠一首。他们或变得格局狭长,或变得脂粉气过浓,远不如张若虚此篇。这一旧题,到了张若虚手里,突发异彩,荣获了不朽的美术生命。时迄今日,人们并且不再去考索旧题的原始创制者到底是谁,而把《春江花夜月》这一诗题的真正创制权归之于张若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