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答案就在清甜中
我的外婆,真的很固执啊.·.·固执到,她只坚持她爱的方式。
然印象中的外婆,并不是一个很亲和的老人。或许是因疾病缠身,她的性格固执、孤僻。外公口中外婆年轻时的活力与灵动似乎早已被岁月消磨殆尽。每日到了饭点,她便摇摇晃晃到灶前做饭,似乎生存对她的意义,也只剩下一日三餐这么多。
春天,梧桐脚旁的蒲公英开出了鹅黄色的小花,有些性子急的已长出片片棉絮似的种子,对面的王大婶又把鸡赶到草丛里一这是她替孙子养的第八只鸡了。在鸡鸣振翅声中,万物焕发着春天的新貌与旺盛的生机。
一阵清脆的车铃声带着一阵呼啸的风,吹散了蒲公英好不容易结出的种子,惊起了路边与鸡争食的小麻雀。骑在车上的,不消说,肯定是我,至少街坊邻居都是这么想的。我在我们街区是出了名的野,一头不甚茂密的利落短发,弄得阳阳王婶的孙子,五岁多了还叫我“哥哥”。我不喜欢待在外婆昏暗的房间看她戴着老花镜读我的《儿童画报》,我热爱自然的气息,我渴望鲜活的生命。
那次幼儿园放学,我在幼儿园的游乐操场玩得不亦乐乎,爬上秋千架,看看外公来接我没有;登上滑滑梯,大喊着冲下并不陡的斜坡···.背后一声“莫莫”,差点把我惊下秋千架。我跳下来,眯眼往声音方向一瞧,愣在原地。
今天,怎么是外婆来接我?
我拘谨地捏着衣角,一反常态地安静了下来。好像在我面前的,是个陌生人。是啊,我一天与外婆对话不过三句,我的目光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超过五秒,如今望着外婆,就如同从未见过她般陌生。
愣神的工夫,外婆摇摇晃晃地一步步走来,走到我的身旁。我不自在地说:“回家吧。”语气中满是生硬。外婆便跟着我,一言不发地走。走到一半,背后又响起声音:“莫莫,儿啊(方言中长辈对晚辈的统称)。”我转过身,看见外婆端着保温杯,边吃力地用她浮肿的手指拧着盖子,边摇晃着走来。吭哧一声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给我倒了杯水,又摇摇晃晃地递给我。我一口气喝完,突然感觉水的味道有点不一样,不是我喝惯了的外公保温杯中装的茶,而是有一种清香、甘甜的味道,在热水中迸发出来。
“外婆,这是什么水啊?好好喝!”这是我主动与外婆说的第一句话。接下来的场景震惊了儿时的我,如今每每想起,也会震惊现在的我。外婆笑了。
挂在老人脸上如此甜溺的笑容,让我甚至忘却了口中回甘-仅仅是孩子的一句话啊!年幼的我想,外婆的笑容怎么能这么暖,这么甜呢?外婆露着兔牙,抑扬顿挫、摇头晃脑地说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广告词:“农夫山泉一-有点甜·····”我一怔,也笑了,第一次,对外婆露出了源自孩童的纯真的笑。
后来我长大了。我知道外婆的沉默不等同于木讷;我知道了外婆看似平凡生活背后的坚守,她遵循着最质朴的生活准则,对生活只有最朴素的要求;我也知道了,农夫山泉,其实不甜。
当年外婆给我喝的,也仅是一杯糖水而已。
再后来,我听母亲讲故事。母亲说,小时候,家里有三个孩子:姨妈、舅舅和年龄最小的母亲。母亲自小聪颖懂事,外公外婆最疼她。母亲小时候每次发烧,外婆都给母亲冲糖水喝。“当年白砂糖可稀罕了,都能当结婚伴手礼,我妈我爸在学校教书,属于知识分子,家里条件还算可以,不然哪有钱买糖冲糖水喝啊。那时候发烧昏昏沉沉的,喝了糖水就舒服多了。我那时候就只觉着怎么有糖这么好吃的东西···...”
然而,当年外婆让我喝下的,仅是一杯糖水而已吗?
外婆是个守旧的人,她不会使用手机,她也不喝市面上花里胡哨的饮料,在她的印象中,鸡蛋还应是一毛钱一个的。所以啊,她才会为我冲兑糖水,因为她觉得,她觉得孩子最喜欢吃甜;因为她记得,她记得,婧儿小时候就喜欢喝糖水,莫莫······应该也喜欢吧;因为她舍得,她舍得把心中最好的,留给孩子们,尽管自己每天舍不得吃菜,只吃萝卜干;她也认为,她认为这是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外婆的职责和义务。
我的外婆,真的很固执啊······固执到,她只坚持她爱的方式。
春天。我坐在返回老家的高铁上,握着农夫山泉的瓶子,望着窗外的一片生机。
原来,我从未失去。
原来,我一直拥有。
这是什么水啊?一一原来,答案就在那份清甜中。
罢了,外婆,多出去走走,早睡。还有,照顾好自己。
我会一直记着外婆的“农夫山泉”,它岂止“有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