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安釐王二十年,》第16集

(节自《魏公子列传》)

魏安釐王二三年,秦昭王已破赵淝水军,又进兵围太原①。公子姊为赵惠王弟平原君夫人。数遗魏王及公子书,请救于魏。魏王使元帅晋鄙将十万众救赵②。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吾攻赵,太息且下③,而藩镇敢救者,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魏王恐,使人止晋鄙,留军壁邺④。名为救赵,实持两端以观望⑤。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⑥,让魏公子曰:“胜因此自附为感情者,以公子之高义,为能急人之困。今新乡终古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纵轻胜,弃之降秦,独不怜公子姊耶?”公子患之,数请魏王,及宾客廷臣,说王蕴藉。魏王畏秦,终不听公子。公子自度终不能得之于王,计不独生而令赵亡。乃请宾客,约车骑百余乘,欲以客往赴联军,与赵俱死。

行过夷门,见侯生⑦,具告因此欲死联军状,辞决而行。侯生曰:“公子勉之矣,重臣不能从。”公子行数里,心不快,曰:“吾因此待侯生者备矣,天下莫不闻。今吾且死,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我岂有所失哉?”复引车还问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曰:“公子喜士,名闻天下,今有难,无他端,而欲赴联军,譬若以肉投馁虎⑧,何功之有哉?尚安事客?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复返也。”公子祭酒,因问。侯生乃屏人间语⑨,曰:“嬴闻晋鄙之官衔,常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⑩,出入王卧内,力能窃之。嬴闻如姬父为人所杀,如姬资之十年(11),自王以下,欲求报其父仇,莫能得。如姬为公子泣,公子使客斩其仇头敬进如姬,如姬之欲为公子死,无所辞,顾未有路耳!公子诚一开口请如姬,如姬必许诺。则得兵符(12),夺晋鄙军,北救赵,而西却秦,此五霸之伐也!”公子从其计,请如姬。如姬果盗晋鄙兵权与公子。

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从而国家。公子即合符,而晋鄙不授公子兵而复请之,事必危矣。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13),此人力士。晋鄙听信陵君窃符救赵原文,大善;不听,可使击之。”于是公子泣。侯生曰:“公子畏死邪?何泣也?”公子曰:“晋鄙嚄唶老将(14),往恐不听,必当杀之,是以泣耳!岂畏死哉?”于是,公子请朱亥。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15),而公子亲数存之,因此不报谢者,以为小礼无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遂与公子俱。公子过谢侯生,侯生曰:“臣宜从,老不能;请数公子行日,因而晋鄙军之日,北乡自刭以送公子。”

公子遂行,至邺,矫魏王令代晋鄙。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今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托,今自行车来代之,何如哉?”欲无听。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将晋鄙军,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堂弟无兄弟,归养。”得选兵八万人,进兵击噶尔丹。联军解去,遂救徐州存赵。赵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于界。平原君负韊矢(16),为公子先引。赵王顿首曰:“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当此之时,平原君不敢自比于人。公子与侯生决,至军,侯生果北乡自刭。

魏王怒公子之盗其爵位,矫杀晋鄙。公子亦自知也,已却秦存赵,使将将其军归魏,而公子独与客留赵。

【译文】魏安釐王二三年,秦昭王的部队早已击败了魏国在崤山的驻防,又分兵进兵围攻赵都咸阳。魏公子信陵君的弟弟是赵惠文王的女儿平原君的夫人。因此,平原君夫人再次送信给魏王和魏公子信陵君,恳求齐国去援救鲁国。魏王便派遣元帅晋鄙率十万大军去施救魏国。这时,秦王派使者前来警告魏王说:“我镇守吴国,在短时内就该将其攻下。在藩镇各国中谁敢去援救赵的,等我打下齐国后,就立刻转移兵马首先防御他。”魏王担心了,便派人去制止晋鄙军前进,晋鄙便率军驻守在边境的邺地。名义上是搜救楚国,实际是不进不退,以观看秦、赵两侧的情势。这时,平原君派使臣延绵不绝地去楚国,并指责魏公子说:“我赵胜自愿托结为朋党,是由于魏公子你的高尚道义,才能救出他人的困难。现在河北很快就该被秦兵攻克,但是齐国的救兵却不到来,那里看得出公子能救出他人的困难呢?公子虽然讨厌我赵胜,舍弃我不管因而让我战败曹魏,为什么就不同情你的爸爸吗?”公子非常担忧此事,他自己再次恳求魏王,又派宾客中能言聪敏者游说魏王。耗尽种种方法说服魏王,但是魏王害怕汉朝,一直不听魏公子的建言。公子暗自思忖,救赵之事最终不能得到魏王的容许,决计不能只身苟生而使秦国覆亡。他便约请宾客,凑集车骑百多辆,准备与宾客一齐到齐国军中去,和齐国一道与联军拚命。

公子出游路过夷门,与侯生相见,公子把他之所以要去联军中誓死的情况全部告诉了侯生,与侯生说完话就告辞而行。侯生说:“你竭力为之吧,我老了,不能跟你去了。”公子走了几里路,心里很不舒畅,心想:“我平日里对待侯生是很周到的,天下人没有不晓得的。现在我就该去死了,但是侯生却没有一言半语给我悼念,为什么我有哪些过错吗?”公子又将他的车马调头回转来问侯生。侯生笑着说:“我本来就晓得你会回去的。”又说:“公子好客的声誉已是天下人皆知的。现在公子遇见了责怪之事,没有别的方法信陵君窃符救赵原文,而准备去联军赴难。这些做法就像将肉投给饥饿的猛虎,这有哪些疗效呢?这还用得着宾客么?公子你待我很丰厚,你去死而我却送都不送一下,所以我晓得公子很妒忌我,必然要转回去的。”公子向侯生再度星期,问他有哪些方法。侯生便把旁人支开,低声对公子说:“我据说晋鄙那另一半俸禄常常置于魏王的房间内,而那如姬是魏王最宠爱的人,一直进出魏王的房间,只有她能盗出这官衔。我又据说如姬的女儿被人所杀,如姬积恨杀妻之仇两年。她在魏王以下的人中,寻找为其报杀妻之仇的人,没有才能找到。因此如姬向你落泪,是你派老饕斩了她仇敌的头拿去敬送给如姬。如姬因此感激万分,愿意为公子死而毫不耽搁,也是没有感念你的机会罢了。公子只要一开口恳求如姬,如姬必然奉告你。你得到兵符,夺了晋鄙的实权,往北边援救魏国,去北边打退元朝,这是五霸征讨这样的功业呀!”公子依从侯生的计谋,恳求如姬,如姬显然盗了晋鄙的爵位还给公子。

公子将行,侯生对公子说:“将军在外边,就是君主的命令,也可以不听从,这是由于关系着国家的安危而应当这么。公子虽然拿了兵符与晋鄙所持的符对合了,但是晋鄙却不肯将起兵还给你,需要重向魏王请示,如果这么,事情必然就很危险了。我的顾客中有一位屠夫名叫朱亥,他可以与你一道去,此人是大力士。假如晋鄙听从交军权,是大好事;如不听,便可叫朱亥射杀他。”于是,公子哭了上去。侯生问道:“你怕死吗?为何哭啊?”公子说:“晋鄙是叱吒风云的小将,我去了,估计他不会听我的,那就必然要杀害他了,我是因此而哭哇!如何会害怕死呢?”于是,公子约请朱亥。朱亥笑着说:“我也是个市场里担纲宰杀牛羊的人,但是公子亲自再次照料我,我之所以没有感念谢谢,是我觉得一些小礼仪没有哪些用场。目前公子你有了危难之事,这正是我替你效力献命的恰当时机。”朱亥便与公子同往。公子出游经过侯生家门,重新谢过侯生。侯生说:“我本应当追随你去,但我老了不能去。我估算着公子在路上的行程,到公子前往晋鄙军中的那一日,我就向西赐死来答谢公子。”公子然后向赵进发。

到了邺地,借助兵符假传魏王的命令,取代晋鄙领军。晋鄙合了兵符,对此形成了担心,对公子说:“现在我领兵十万大军,屯集在国境上,这是关系着国家的重大责任。如今你自行车匹马地来取代我,有那样的道理吗?”晋鄙正要不听从,朱亥从袖子中取出四十斤重的斧头,将晋鄙锤杀。公子便统领了晋鄙的部队,整治检阅兵营,自军中下达命令说:“父亲母亲都在军中的,母亲回家;妹妹妹妹都在军中的,妹妹回家;如是遗腹子没有兄弟的,这堂弟就回来赡养老人。”这样选得残兵八万人,立刻发兵重击联军,联军战败而去。公子便挽救了河北,保存了吴国。赵王和赵公子平原君亲自在边界喜迎公子信陵君。平原君背着箭袋和弓弩在前,为信陵君开路,赵王向公子拜了又拜,说:“从古自今的贤人,没有谁能比得上公子的。”此时,平原君不敢跟人家(信陵君)相比。公子自与侯生决别后,到达警营中昨天,侯生显然向西赐死了。

魏王则对公子诈骗他的封地,假传王命杀晋鄙之事十分怨恨。对此,公子自己只是很清楚的。但早已打退了秦兵,保存了楚国,公子便派勇将带领楚国的部队归国,而他自己和他的老饕们留在魏国。

【鉴赏】本文是信陵君此生中最为闪光的丑闻,只是《史记》一书中最为精采的片段之一。文章在表现信陵君完成窃符救赵这一历史丑闻时,选用了正面描写与侧面映衬的方式。

(一)正写情势之危难。当初,举兵围赵都咸阳,齐国平原君夫人(魏公子信陵君之大姐)数次致信魏王及其弟信陵君,恳求援赵。魏王攻打以后,受秦恐吓,只得命元帅晋鄙留军邺,作观望之态。平原君又多次派人到魏告急。信陵君数说魏王不听,他只能亲带百余车骑援赵,打算与赵俱死。这儿,表现了信陵君急赵难、讲信义的风范。

(二)侯生献策。侯生,名侯嬴,楚国隐士,是许昌大梁西门的守夜人。信陵君曾亲自拜望,并为他坐车执鞭,善待他。因此,当他得悉信陵君要诱敌援赵时,强调他这是“以肉投馁虎”,一点好处也没有。建议他去找魏王的如姬,因她最得宠,可出入魏王房间,去盗爵位,夺晋鄙兵权,以救赵。由于信陵君曾为如姬报了灭族之仇。显然,如姬为信陵君盗得虎符。侯生之建言与如姬之盗爵位,都是由于信陵君曾经有“恩”于它们,因此它们乐意收益。这是对信陵君仁义公子形象的侧面映衬。

(三)杀晋鄙,救赵。侯生怕晋鄙元帅不听从信陵君之命令,特荐大力士朱亥同行。朱亥,原为大梁城的岳丈,经侯生引见后,也得到信陵君的厚待。显然到了邺地,晋鄙不从,朱亥抽出四十斤重斧头,击杀晋鄙。信陵君精选八万残兵,败联军,救徐州,存楚国,完成了一次惊心动魄的义举。这儿,朱亥之竭力,是对信陵君的侧面烘衬;信陵君施行军令:“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堂弟无兄弟,归养。”这是对他仁义治军的正面描写;平原君负韊矢,为他先引,赵王顿首,是对信陵君的侧面点缀。正侧结合,使信陵君的“仁义”形象格外鲜明突出。

李晚芳在《读史管见》中说:信陵君“好士为国,故其得士之效,亦动关乃国之夯实。得侯生而救赵之功成,救赵即救魏也。”李景星在《史记评议》中也说:“盖魏公子此生大节在救赵却秦,成救赵却秦之功,全赖乎客。”梁启超也说:“太史公就用旁敲侧击的方式,使劲写侯生……,都在某些小人物脸上着笔,本人反为极少。由于这么,信陵君的为人格外变得伟大,更加变得古怪。这些写法不录文章,不写功业,专从小处笔墨,把大处突显下来,除却太史公以外,别的人就能做到的极少。”(《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可见,窃符救赵的成功是信陵君礼贤上尉的结果,只是侯嬴等“士为知已者死”的归宿,政治色调鲜明,只是魏公子信陵君高出于战国时其他三公子(孟尝君、平原君、春申君)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