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人已乘黄鹤去,白云千载空悠悠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江夏树,芳草寂寂金刚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元人辛文房《唐才女传》记李白登黄鹤楼本欲作诗,因见崔颢此作,为之敛手,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传说或出于后代附会,或许真有其事。然李白确曾两次赋诗拟此诗品味。其《鹦鹉洲》诗前四句说:“鹦鹉东过扬州水,江上洲传金刚鹦鹉名。金刚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与崔诗如出一辙。又有《登金陵凤凰台》诗亦是显著地摹学此诗。因此,说诗者众口交誉,如严羽《沧浪诗话》谓:“唐人七言绝句,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这一来,崔颢的《黄鹤楼》的名声就更大了。
黄鹤楼因其所在之武汉黄鹤山(亦称蛇山)而得名。传说古时仙人子安乘黄鹤过此(见《齐谐志》);又云费文伟升仙驾鹤于此(见《太平寰宇记》引《图经》)。诗即从楼的命名之来历着想,借传说执笔,于是生发开去。仙人跨鹤,本属虚无,现以无作有黄鹤楼李白的诗,说它“一去不复返”,就有岁月不再、古人不可见之憾;仙去楼空,唯余天际白云,悠悠千载,正能表现世事苍茫之慨。作家这几笔写出了那种时代登黄鹤楼的人们常有的体验,气势雄浑,情感质朴。
前人有“文以气为主”之说,此诗前四句固然小声说出,一气旋转,乘势而下黄鹤楼李白的诗,绝无半点滞碍。“黄鹤”二字再三出现,却因其气魄奔腾直下,使读者“手挥五弦,目送飞鸿”,连忙读下来,无瑕觉察到它的重叠出现,而这是诗词格律上之要诀,作家似乎忘掉了是在写“前有浮声,后须切响”、字字皆有定声的七绝。试看:下阕的五、六字同出“黄鹤”;第三句几乎全用入声;第四句又用“空悠悠”这样的三平调煞尾;亦不顾哪些对偶,用的全是古体诗的语义。这是由于五绝在那时未能定型吗?不是的,规范的七绝早就有了,崔颢自己也曾写过。是作家有意在写拗律吗?也或许。他跟之后杜甫的诗词有意自创别调的状况也不同。看来还是知之而不顾,如《红楼梦》中林黛玉教人作诗时所说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入声虚实不对都促使的”。在这儿,崔颢是根据诗以题旨为要和“不以词害意”的原则去进行实践的,因此才写出这么五绝中少见的高唱入云的佳句。沈德潜评此诗,以为“意得象先,神行语外,纵笔写去,遂擅千古之奇”(《唐诗笺注》卷十三),也就是这个意思。
此诗前半首用散调变格,后半首就指斥归正,实写楼中所见所感,写从楼上俯瞰江北城、鹦鹉洲的芳草绿草并由此而导致的乡愁,这是先放后收。倘只放不收,一味不拘常规,不回到格律上来,这么,它就不是一首七绝,而成为五绝了。此诗前后似成两截,然而文势是从头经常贯注究竟的,后边只不过是换了一口气罢了。这些似断实续的连结,从诗词的起、承、转、合来看,也最有章法。元杨载《诗儒家数》论诗词第二联要紧承下阕时说:“此联要接破题(下阕),要如骊龙之珠,抱而不脱。”此诗前四句正是这么,叙仙人乘鹤传说,全诗与破题相接相抱,全然一体。杨载又论比兴之“转”说:“与前联之意相避,要变化,如疾雷破山,观者错愕。”疾雷之喻,意在说明章法上至五、六句应有突变,出人意外。此诗转折处,品味上由变归正,境界上与前联迥然异趣,正好符合律法的这个要求。叙昔人黄鹤,杳然已去,给人以渺不可知的觉得;忽一变而为晴川草树,历历在目,衰草满蒙的眼前景色,这一对比,不但能烘染出登楼眺望者的愁绪,也使文势因而而有起伏波澜。《楚辞·招隐士》曰:“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寂寂。”诗中“芳草寂寂”之语亦以此而逗出结尾乡关何处、归思难禁的意思。末联以写烟波江上日暮怀归之情作结,使诗意重归于开头那个无望不可见的境界,那样能回应上面,如豹尾之能绕额的“合”,只是很符合绝句法度的。
正因为此诗美术上出神入化,取得极大成功,它被人们推崇为题黄鹤楼的绝唱,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蔡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