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不是杜甫又能是谁呢？

因着父亲的关系，杜甫经常以“诗是吾家事”自警，此生潜心笔耕，留下了一千四百多首诗。后期赶上安史之乱，以诗写实成为主曲调，因此其诗风以低沉而闻名。

我在年青的时侯不太喜欢杜诗，认为他们要么过度沉实，并且寒酸；要么为格律协拘束，不得飞扬自在。与李白比，总认为少了很多煽情的畅快、性灵的自由。我喜欢李白，就是喜欢他的飞扬与畅快，这种人生，隔远了看，确实是很诗意的。

飘飘何所似

我以为，李白是属于年青人的“意见领袖”，意气风发，又或则仙风道骨，所以是性感不凡；而杜甫在课本上的样子，却总是矮小而哀恸，是代表着人世苍凉的老年群体的象征形象。因此，我在年青的时侯，不如何喜欢杜诗。

就诗体而言，只是喜欢自由铺陈、酣畅淋漓的古风与乐府，对于格律谨严、咬文嚼字的绝句比较隔膜。

然而，当某每天读到这一句的时侯，却一下子被这种唯美俘获了——高旷，寂寞，沧桑，一下子将人的眼光与精神引向了高空。如此美的短语，是杜甫的吗？

我不记得颔联，只记得这一联。其实是不喜欢那种上句，然后选择性记忆了？

那一时间所记得的，虽然只有这一句：“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如此高旷，寂寞，沧桑，不是杜甫又能是谁呢吗？

何枝可依

这首诗题为《旅夜书怀》，一起读读吧：

细草晚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退。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虽然这首诗很有名，尤其它的三、四句是抒情的诗句。画家要抒发的是人生的悲苦、孤独之感，这就须要一个巨大巨大的背景，“苍凉”的觉得，一定是在大的背景下方能感受深刻的。小境界其实写冷能讲到沁入骨髓说，但写感伤不行，深沉总得与大的时间或空间相关联。

说到这一点，就想到魏武帝曹操的诗，例如《苦寒行》《观沧海》之类，哪一首不罩着与时世共生的一层悲凉？现代女诗人萧红，其刚出道时的小说《生死场》，写东北大地上人民的生与死，同样也写出了无尽的沧桑。沧桑是大眼界方能观之，大手笔方能为之。

还是先要通读文本。

作家或许要抒发的是宽广的思想情感，但却是从眼前开始写起的。

扁舟

他所置身于其中的，是一只缆索高高耸立在月色中的大船。坐在船尾，作家见到了河岸在晚风中飘散的小树，这是一个安静而宜人的清晨，风景不错杜甫的一天，放眼望去，星月交辉。而作家方式的高明，在于把静景写活，如同一切都在动一样：星辰如露杜甫的一天，如同要从蓝色的天空里滴出来，月亮的光辉呼应着汹涌的大江，就像也在荡漾。

这又使我想到梵高了。他的画，总是把静物画得若有生命一样，不仅仅雏菊，连星空只是激荡、旋转的，麦浪就更不用说了，那夏天笼罩之下的金白色麦浪飘然而动，隔著画笔其实都让人倍感了炽热，——宇宙就是一个生生不息的大生命体。

梵高的星空

杜甫这两句，就写出了这些险峻，这些生动。不过一切是始终安静的。怎样说呢？虽然静中有动，却是这种“安静的动感”，与梵高的骚动不息还不一样。

五、六句，“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退”，这就由上面写外景搬到了写自身。这是大宇宙里的小存在。此刻作家早已五十四岁，由于所借助的同事严武去世，不得已要离开上海另谋生路了。这时他早已有了一定的诗名，但他说文章诗词没给他带给哪些虚名，那么老了，节度使也谈不上了，这显然就是一种对时局的怨艾不满之情吧，回首此生，落魄穷愁，回避不了悲伤与失落。

因此，诗的结句——“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写出这种天地虽大、独我无所依归的觉得，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在人间追寻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多，结果却不但无名、无功，并且连安身之处都没有！这多像天地间那只寂寞的沙鸥！是的，细算来，只有寂寞是真实的。这是终极的人生感受。

只身翱翔

这首诗选自公元765年。此刻唐玄宗、唐肃宗、李白、王维它们都已谢世，这是古代宗李豫的时代了。此刻也许安史之乱早已平评定，但仆固怀恩又叛唐，联合西方的犬戎扰乱中原，国外又派兵祸。杜甫老了，却归不得家乡，见不得长辈，惟有继续漂在大西南这一途。

当我年青时读到这两句诗的时侯，或许没看见颔联，断章取义，我以为是洒脱。我当初想：杜甫还有那么洒脱高旷的时侯！

然而，如今人到中年，我早已清楚地晓得，这不是何种洒脱，这也是悲伤。但这悲伤却是幽幽的，稀释在浩大的时空中，如一份凉爽，稀释在秋夕的空气中。

江水澄澈

谢谢阅读，喜欢请转发。